放弃铁一般的工作后，我从一所名校毕业，当了17年无家可归的歌手

前些天，一个晚上，我爸给我打电话，说他在贵阳当地的电视台上看到我了。一般的家长看到孩子上电视，应该都挺开心的。我爸一开始感觉也是朝这个方向：“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。”

我正等着表扬呢，他又说起了老生常谈的那几句词：“你唱歌，你能生存下来吗？早就劝你找个正经工作，过安稳日子……”这些话，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。

是的，我是个歌手，还是个流浪歌手。我叫马晓玲，大家都喊我玲子。我也有过“正经”工作，还是个铁饭碗，在部委下属的国企。不过，我就想唱歌。

从小我就爱唱歌，唱得也好。小时候我很活泼，不怯生。常常，小手一背，站在那里就开始唱。有时院子里的小朋友们听见了，还会聚拢过来，大家一起玩一起唱。电视里、收音机里放什么歌，我听几遍就会了。《妈妈的吻》，动画片《三千里寻母记》主题曲什么的，都会唱。

我的家乡在重庆，但我从小是在贵州遵义长大。我爸毕业于重庆大学，他们那个年代，大学生还挺稀缺的。他毕业后被分配到了航天部的一个单位。最开始我们在重庆，我上幼儿园的时候，爸爸调动到遵义的一个厂做车间主任，家也跟着搬到了遵义。

从上小学开始，班里的文艺委员一直都是我。每年六一，我都表演节目，既唱歌，又当主持人，是个文艺小骨干。

曾经有儿童合唱团想招我去，我妈妈觉得不好，在她眼里，唱歌不是正事。我一向很听话，于是就没去合唱团，乖乖学文化课。我在学习方面也不错，大家都很喜欢我。

到了初中，我成绩依然排在前头，至少是班里前五吧。但我不想再读书了，我想考中专，想早点工作。以我的成绩，省外那些好的护校，或者任何我想上的中专学校，考上肯定没问题。

不过，我妈想法不一样。她想让我上高中，读大学，但又不想强迫我，就故意在我面前叹气，说家里没有大学生。被她叹气叹得，我自己把志愿改成了高中。

高中我还是爱唱歌。喜欢什么歌，就把歌词抄到笔记本上。还自己画插图，一连抄了好几个歌本儿。当时思想也比较简单，我从没想过高考要考音乐学校什么的，就是按部就班地上课。

我理科学得并不好，更喜欢文科。爸妈都希望我学理，他们觉得理科将来更有出息。我后来去上哈尔滨工业大学，也算是顺了大人的心愿吧。

其实我高考成绩不突出，不过，因为爸爸那边是少数民族，我额外加了20分。另外，航天部跟哈工大有合作项目，我去哈工大走的就是定向生，专业是工业会计。

不管怎么说，哈工大是国家重点大学，按理该高兴。可收到通知书的时候，我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了。学校和专业都不是我选的，我知道，那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
17岁那年，我上了大学。从贵州到哈尔滨，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。我妈原本要送我到学校报道，结果一到北京转完车，我就让她回去了。这个决定让我很后悔，其实应该让她跟着来哈尔滨，错过这次可能再也没机会来学校了，后来果不其然。

哈工大的校园很漂亮，建筑也很美。不过，入校第一天我就哭了。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，要学的东西也不是自己喜欢的。我数理化真是挺糟糕，学起来十分费劲，总说自己是个学渣。

大学我还是喜欢唱歌。刚去的时候，参加新生歌唱大赛也获过奖。那个年代，业余时间大家就只能唱唱歌，跳跳舞。我性格活泼，同学们都挺喜欢我。

但大学那几年，我主要的时间还是用在学习上。理科基础不好，我只能努力学。当时就一个目标，最起码要拿到毕业证。毕不了业，可就丢人了。

如愿毕业后，我回到了遵义，去航天部061基地总部做会计。作为新人，我每天早上要6点多起床，第一个去办公室，把四五个公用的暖水瓶灌满。收拾地面卫生这些，也都是我的事。如果有要加班的活儿，有额外的报表要做，自然也是我来。

大家看我是个新来的女孩子，就像看香饽饽一样，经常有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，不讲有没有感情，都是按条件去配，我一遇到这种事就很烦。另外，国企大单位，大家表面挺和气的，面子上寒暄几句，其实内心都有点冷漠，私下里事情也比较多。

干了不到一年吧，我就受不了了。我那时想，这一辈子都要这样活吗？现在是个小会计，将来做个老会计？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?

每次一想到未来，我就很苦闷，甚至觉得呼吸困难。我想离开这个城市，想到外面的世界去。我和我妈的关系一直很好，平时有什么事都告诉她，就把这个想法跟她说了。

说完，本以为我妈会劝几句，结果她一句话都没说，直接出去给我买了一个行李箱，可把我感动坏了。

我妈她是太爱我了，不忍心看我不快乐。我爸那时忙自己的工作，也不太管我。就这样，我告别了这份铁饭碗，开始自己探索人生。我先是去了厦门，水土不服，病了。有同学在广州，说来这边吧，我就转道去了广州。

一开始，我还是做跟财务有关的工作，在很有名的康师傅公司做出纳。虽然做得不错，但纯粹是为了生活，做什么都没有激情。干了大概一年，我便辞职了。之后频繁换工作，物业、行政、市场部，各种尝试，就想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事。

妈妈来广州看我，这是在公园里拍的照片。

来回换工作期间，我尝试过走音乐这条路。当时我每月工资还不到2000元，有个演艺公司让我交了600多报名费，叫我去茶馆试唱。我唱了两首，对方说回去等通知，之后便没了动静，再后来发现对方卷钱跑路了，原来那是个骗子公司。

受骗这件事，打断了我当时对音乐的梦想。我又继续尝试各种工作，还跟人合伙开过冷饮店、饺子馆、士多店，不过都没怎么赚到钱，投入与回报比太低，纯粹消耗光阴。

有次一个大学师弟到广州来，大家一起去酒吧玩。那是挺特别的一个地方，有乐队在表演，气氛很足。我听了一会儿，主动上台说给大家唱首歌。

刚唱完一首田震的野花，大家都镇住了，问我：你唱歌怎么这么好啊？那个乐队正好没主唱，就邀请我留下做主唱。后来我有时间就去。不过也还是把音乐当业余爱好。

有段时间很想家，我觉得还是离家近点比较好，于是先回了贵阳。贵阳离遵义不远，想回家随时可以。我本身身体比较差，没想到一回贵阳，开始频繁感冒发烧，经常去打吊针。

没法工作就没收入，连生活都成了问题，最惨的时候都快没钱吃饭了。怎么办呢？我也不好意思跟父母借钱。跟我妈要她一定会给的，但我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，怕他们担心我在外面混得不好。

我是挺拧、挺骄傲的一个人，去跟朋友借钱也很难。有的人，会带你去吃一顿饭，但就是不借钱给你，连50块钱都借不到。人在低谷的时候，别人会看不起。认为借钱给你，将来很可能还不了。后来我想，既然自己唱歌唱得好，那不如去卖唱，唱完就有钱了。

为了能去酒吧唱歌，我开始苦练吉他，指望以后靠它赚生活费。刚开始没经验，我连怎么入行都不知道，只能去酒吧、俱乐部，一家一家敲门，问需不需要歌手，可以先唱一段听听看。

结果每次试唱都成了免费演出，没一个人想雇我。我还纳闷，明明唱得挺好的啊，怎么就没人想用呢？那时我还不知道，这些演出场所一般是跟经纪人合作。我这样贸然跑上门去，人家还觉得挺奇怪的。

缺钱的日子里，我一天只吃一碗粉，两个馒头，硬扛着。也不舍得坐公交车，全靠走路。不停地找地方试唱，把贵阳市都走遍了。到最后，我几乎快绝望了。钱不钱的已经无所谓，能管饭就行，我得先把最难的时间熬过去。

后来我找到一个叫西部牛仔的餐厅，弹唱了一段英文歌。老板听完夸了句：你唱得真好。紧接着又说，不过你也看到了，我这生意不好，请不起歌手，请不起你啊。

我说没关系，看你能担负的。老板说，这样好不好，管一顿晚饭再加15块钱。听到这话的一瞬间，我真是觉得耳边有仙乐响起。老天爷到底还是给了一条出路，让我捡起了歌手这碗饭。

卖唱之后，我发现自己太喜欢唱歌的感觉了。这才是我喜欢做的事，这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方向。从那以后，我决定只唱歌，不再找其他工作。

我把这事告诉了大家。结果，家人、亲戚、朋友、同学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不可理喻。说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，怎么成了个卖唱的，四年大学不是白读了？

我的大学同学，有的在银行工作，有的做了财务总监，有的在大学教书，有的成了注册会计师。和这些身份相比，大家都觉得唱歌不是正经职业，说出去很丢人。

我爸也反对来着，至今他也没转过弯。不过，我妈妈很支持我。她常去酒吧听我唱歌，说：玲玲，我听了那么多人唱，还是你唱得最好。我妈年轻时也喜欢唱歌，我的声音就是遗传自她。

有一次，我妈还跟我道歉，说她不知道我唱得这么好，要是当初没逼着我学理工科就好了。如果学音乐，现在就是专业的，不用为了挣生活费这么辛苦。

我说现在支持就很好啊，其他困难都没关系，我是打不倒的小强。我妈的支持，对我来说非常重要。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支持就足够了，其他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。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人生，我按自己的想法活。好与不好，我自己担着。

我和妈妈在山上散步，我们关系很好，既是家人又是朋友。

靠唱歌在贵阳挣到钱之后，我又去了广州，相比内陆，那里还是更繁华一些。一到广州，我逢人就问，有没有可以唱歌的地方？我没有资源，严格来说都不算圈子里的人。好在我人缘还不错，会有人帮忙介绍。慢慢地，我开始去不同的酒吧、夜总会唱歌。

唱得多了，有人喜欢，就再介绍到其他地方唱，算是把最难的时候捱过去了。在广州，我玩过乐队，也跑过场。晚上经常很晚才下班，要打摩的回到住处，有时候还是挺害怕的。不过也没办法，要糊口嘛。

后来我签约了一个连锁酒吧，相对稳定一点，会到不同的城市去演出，包住宿包吃饭，多少能攒下一点收入。不像之前，我去不同地方跑场，吃住都是自己负责。一个月下来，经常入不敷出。

在连锁酒吧其实也蛮辛苦的。每个城市待个一两个月，两三个月。演出需要的装备很多，大包小包的，要经常性地打包。每到一个地方，感觉刚收拾好，不过了多久又要打包离开了。我的人生，好像就在那几个包里。

不过，能去不同的城市是个优点。我喜欢旅游，想去哪个城市玩，我会先联系那里，看有没有演出机会，赚了钱就当旅游费。这些年下来，我也去了二三十个城市了。怎么说呢，我不享受在路上奔波的感觉，但我享受在不同地方唱歌。

有一年，北京有场中国人唱外文歌的比赛。广东的一位参赛选手病了，需要人顶上，很多人推荐我。后来我去参赛，还拿了名次。但我不喜欢那次参赛的感受，后来再没参加比赛类的活动，还是一个人辗转在各地唱歌。再后来，有了视频平台，可以唱歌的渠道更多了。

2018年左右，我开始在好几个平台直播唱歌，最终固定在了一家平台，我想安安静静好好唱歌，抖音可能更适合我一些。我给自己起的网名叫“好声音玲子”，有粉丝见了留言说，你为什么要叫好声音，你参加过中国好声音吗？我心里还挺委屈的。

后来有人说，那你就去参加一次呗。2019年海选的时候，我真就去了，拿了佛山赛区的冠军，在广东赛区排十几名的样子。

比完赛不久，我到西安拜访一位老师，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西安这座城市的。这里的生活节奏没那么快，物价也不高，很适合我。大概半年前，我搬到了西安，每天都到一条叫“水街”的商业街去做直播，边弹吉他边唱歌，把我在抖音昵称也改成了“水街玲子”。

做户外直播很辛苦，唱歌费嗓子，我一天得喝两三升热水，有时候更多。音箱也比较重，都是我一个人搬来搬去。同一个地方可能有好几个歌手在，有点竞争关系，曾经有人跑到我附近做直播，故意把音量开得很大。不过也没什么，我能理解，大家都是为了生存。

身边人来人往，唯一陪伴我的是一只小猫，我叫它小白。很多人都喂它，但它就只守着我，每天一直守到我下班。或许它是我上辈子的爱人，换种方式来守护我吧？

有位老阿姨也很让我感动，有天正在唱歌，她突然走到我跟前来，我以为她是想捡旁边的水瓶，结果她拿出来一张一元纸币放在了我的琴袋里，原来她是不会网络打赏。放完钱，她也没走远，就在一旁很认真地听。

我每天晚上8点开始直播，经常唱到半夜，直播间很多时候都冷冷清清的。有时就十几个观众在线，最少的时候只有几个，想想还是挺难过的。平台上那么多人，真的只有这么少的人喜欢听我唱歌吗？不能细思量，细思量就感伤了。

我的粉丝们也着急。他们知道我是在用心唱歌，很怕我“倒闭”了，都在力所能及地支持。也有人出主意，说你太安静了，很多人是来找乐子的。但我不想去妥协，我只管努力，其他的交给天意。靠着老粉丝们的打赏，我也足够维持生活了。

最近，我还爱上了做公益，有空会去山区教小朋友们唱歌。他们也都很喜欢我，有时会拉着我的手，有时会比个爱心的手势。我觉得教他们唱歌很有意思，也很有意义。

我很希望有一天，能开一场自己的演唱会。如果我妈还在，她一定会哭。我妈2004年时候去世了。我时常想念她，我写的第一首歌，就是写给妈妈的。歌里我跟她说，我一直靠不了岸。

这些年我虽然有音乐陪伴，但在感情方面不是特别顺利，经历过失败的婚姻，也没有孩子。未来如果有合适的，我还是会相信爱情。如果没有，我一个人也会好好爱自己，也要努力绽放，也要活得精彩。

等以后年龄大了，我可以找个小院，种种菜种种花，养养狗养养猫。想唱歌就唱歌，闷了，就背上琴开着我的小破车出去转转。每次这么一想就觉得，哎呀，生活还是挺美丽的。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，还能抱着把吉他给大家唱歌，多有意思啊。